【叶蓝】Lost
2014.5.29 晴
我出了一场车祸，现在住在医院。
医院环境不错，很安静。我房间的窗户外面有一个漂亮的小花园，花园里有喷泉，还有很多白色的鸽子，我喜欢鸽子。
这里的医护人员也很好，照顾我的那个护士送了我这个日记本，深蓝色的硬皮笔记本，看起来很精致，可惜前面的部分被撕掉了，看来它上一任主人是个很粗暴的人，可那位护士小姐看起来很温柔，那大概就是上上任主人吧？不知道，不过笔记本兄，我会好好对你的。
我有记日记的习惯，我记忆力不太好，有些事情如果不记下来就会忘记，而且我喜欢读日记的感觉，多年以后，再慢慢看着日记回忆以前的日子，大概会很有趣。
二笔说得对，我骨子里其实还挺文艺的。
说不定可以去当个诗人。
——节选自蓝河日记
蓝河合上本子，趴在桌上看外面的花园。
天已经黑了，抬头就能看到漫天星星，这其实很奇怪，因为蓝河已经不记得上次看到这么美的星空是什么时候了，城市里很少能看到星星，光污染太严重了。也不知道这是哪所医院，位置有点偏僻啊，蓝河默默地想，怪不得都没什么人来看他呢。
蓝河还记得那场车祸，其实不太严重，车撞上他的时候速度已经减下来了，所以他没躺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，只是二笔大春他们一个都没来看他，甚至连个花束果篮都没送过，虽然隔三差五都打了电话，但这也太过分了吧？蓝河愤怒地想，有心想冲过去跟那群渣渣们打一架，可惜出院的诉求被医生残忍地驳回了，理由是蓝河的脑部受到撞击，需要留院观察。
蓝河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，不晕不疼的，他怀疑医生大概是想留着他收住院费。这医院环境是真挺好，可惜就是没什么病人，大概确实是太偏僻了，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就想把羊毛薅够。蓝河还没有收到医院的账单，也没人跟他提过这儿的住院费，作为一个努力自食其力不想依靠家里的五好青年，他住得实在是有点心慌。
小花园里那个人还在，抱着电脑一直坐在长椅上，正对着蓝河的房间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下午，他让蓝河想到了自己工作的时候入定一样赶报告的样子。蓝河刚跟爸妈通了电话，感受了家庭的温暖，现在看那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，没来由就觉得有点可怜。
蓝河从窗户往外看了好一会儿，在他终于决定要开门去送温暖的时候，那个人动了。蓝河看到那人站了起来，伸了个懒腰，然后似乎是往这边看了一眼，可惜路灯给那张脸打了码，蓝河还没能看清那个人的样子，他就已经转身走了，依稀是往医院大门的方向。
不是病人？蓝河有点懵，不是病人这人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坐一下午是想干什么？蹭网吗？可这里也没有WIFI啊？
入睡之前，蓝河翻开床头的日记本，在日记最后补了一句——花园奇人。
2014.5.30 阴
今天吃到了妈妈包的韭菜饺子！
妈妈看起来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……老一点？哈哈哈这个被她看到我就死定了，我好像是有很久没回家了，工作太忙了，唉，这次出院了回家陪陪她吧，哦对了工作，二笔说帮我请了假，回去得请组里的人吃个饭啊。
花园奇人又来了，还是那个位置，正对我的窗户，他没穿病号服也没有白大褂，来探病的？探病也没他这样探到花园里去的吧，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？
不过感觉他老往这边看……不会是什么变态吧，要小心一点。
2014.6.1 晴
哇，我怎么能那么蠢，去贩卖机买水竟然忘了带钱，记住了！！这个破地方没有网！！没有支付宝！！
幸好遇到了奇人先生，奇人先生人还挺好的……就是说话能不要那么欠揍，就更好了。
原来他真是来探病的，可探病怎么不去病房待着，要跑到花园里坐着呢？
莫非……是很严重的病？怪不得他跟医院的人都那么熟呢，大概经常过来吧？
奇人先生真可怜啊……
哦对了，奇人先生说，他叫叶修。
2014.6.10 雨
叶修是个混蛋！！！！！！
2014.6.25 雨
奇人先生今天带了花过来，很漂亮的栀子花，我喜欢栀子花的味道，不过没想到他竟然全都给我了。这花本来是要带给那个病人的吧，真不好意思，还是去给那个人道个歉吧？
那个人是什么病呢？治不好的病吗?肿瘤……还是别的什么？
叶修看起来没睡好，脸色很差，是不是因为那个人病情不太好？那位病人没事吧？
那个人和叶修……是什么关系呢？
问不出口……
2014.6.30 晴
为什么一直照顾我的护士小姐在跟叶修说话？叶修来看的那位病人也是我的护士在照顾吗？那么……护士小姐知道那位病人和叶修的事情吗？
偷偷问问吧。
2014.7.3 晴
为什么我的妈妈给叶修送了饺子？
他们是怎么认识的？为什么要背着我？
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？
2014.7.5 晴
我是不是忘了什么？？
2014.7.6 晴
叶修和我是什么关系？
今天到底是什么时候？？
我到底睡了多久？？？
20XX.7.7 晴
我到底忘记了什么？？？！！！
日记记到这里就没有了，从5.29一直到7.7，40天整。
“是不是有进步？”叶修隔着玻璃，看着打了镇定剂沉沉睡过去的蓝河，问道，“比上一次多坚持了3天。”
“你也知道不是这么算的，”张新杰头也不抬地仔细分析手上的检查报告，“不过从数据上来看，确实比之前要稳定，新药应该是有效的。”
“不过没有人能保证这药能有效到什么程度，”张新杰冷静的声音继续说，“也许他会逐渐稳定下来最终痊愈，又也许他会永远这样循环下去。他现在能坚持到第40天才崩溃，比最开始多了25天，这是进步，可万一他明天又恶化呢？这种情况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过，万一他最后只能记住一天，一个小时，一分钟呢？你们这一秒才重新认识，下一秒他就又把你给忘了，如果真变成那样，你要怎么办？”
叶修手指轻敲着玻璃，沉默不语，封闭的观察室里一瞬间安静得让人有点不舒服。
张新杰一直等到报告都看完了，还以为叶修不会回答的时候，他才勾起嘴角笑了笑，“那就只能麻烦张医生走个后门，让我来当个护工糊口了。”
张新杰呆了一下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摇着头走了。
叶修一个人呆在观察室里，背靠着玻璃隔板，坐在金属座椅上，又看了一遍蓝河的日记。
5.29，那天他是在花园里赶工作，不去病房是因为他想陪的小病人那时候还不认识他。
6.10，那天……记起来了，那天他们聊到了黄少天，每次聊到黄少天蓝河回去都会在日记里骂他混蛋，叶修粗略回忆了一下，感觉能有几十来次了吧？看来有必要叫黄少天出来吃个饭了。
6.25，花就是给你的，我知道你喜欢，不是肿瘤，恋人关系。
7.6，叶修是你男朋友，那天是2019.7.6，你睡了两年。
7.7，你忘了我。
蓝河出了车祸，不过不是在2014，而是在2016.5.29，也没有他想的那么有惊无险。
他昏迷了两年，叶修等了两年，好不容易等到人醒过来，却带着残缺不全的记忆。
蓝河的大脑出于某种保护机制，把蓝河的记忆停在了车祸的两年前，停在了和叶修相遇之前，张新杰认为蓝河缺失的记忆只是被掩盖了，并且盖得不很深，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跑出来一些碎片，把蓝河维持着的脆弱平衡搅乱，逼得大脑再次把那些碎片连同新的记忆一起掩盖。
这意味着要想让蓝河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，就必须得帮助他的大脑把那些记忆统统埋葬，而这意味着他会彻底忘记叶修。
张新杰跟叶修说明他打算采取的治疗方法时，叶修看起来没什么意见，“反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，忘了就忘了，我再追也是一样的。”
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日子，所以叶修明白为什么蓝河不愿回忆。
一开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，的确是很好的，可后来牵扯进了两个家庭。
叶修还好，无外乎又是不相往来，可蓝河做不到。
为什么喜欢男人？你是不是有病？是不是不正常？能不能治？你怎么能那么不要脸？
这样的话，叶修没少听，蓝河更没少听，来自最亲近的人，字字诛心。
吵、闹，没收手机，禁足乃至以死相逼，叶修有时候苦中作乐，甚至开始好奇那个女人还能有什么新办法。这一切他都可以忍，可他看不得蓝河忍。
那段时间蓝河整个人都绷得很紧，整晚整晚的睡不着，整个人瘦了好几圈，脸上是藏不住的焦躁不安，却还要努力对着叶修笑，跟叶修说没关系。叶修想应该让他看看镜子，这样他就能亲眼看看，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。
谈个恋爱谈成这样，还有什么意义呢，把那么好的一个人给拖成这样，何必呢？
于是叶修先提了分手。
后来有时候午夜梦回，叶修总忍不住想，如果那时候能狠狠心不放弃，装作被蓝河糊弄过去，装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，死皮赖脸地不提分手，是不是就会不一样？他还是会陪着蓝河绕一条很长很长的路，送他走到小区门口，然后他会看着蓝河上楼，也许这样，蓝河就不会在走近道过马路的时候被那个醉酒的司机撞倒，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。
谁知道呢？
蓝河昏迷的头一年，叶修总是偷偷来看他，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蓝河的家里人。这样鬼鬼祟祟地坚持了一年，第二年快过半的时候，叶修第一次接到了那个女人——蓝河母亲的电话，电话里的女人说想跟他谈谈，原来这一年多以来她一直知道叶修的存在。
蓝河的母亲直接把叶修叫回了家，她流着眼泪骂了叶修整整一个下午，哭得声嘶力竭，骂得撕心裂肺，晚上的时候，她红着眼眶亲自下厨，给叶修做了顿饺子。
从此，叶修再不用偷偷去蓝河的病房。
再后来，一直冷战的叶家也终于松了口。
终于还是熬过来了，都可以直接结婚了，叶修想，可惜蓝河还什么都不知道。
第二年年末，蓝河终于醒了，可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叶修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，蓝河开始了反复的崩溃倒带，记忆清零的时候一切正常，而在记忆接近崩塌的时候，蓝河会变得暴躁失控，他不得不住进疗养院，并开始经常需要镇静剂。
有人说蓝河可能是被撞坏了脑子，疯了。
叶修什么都没有说，只是想办法找来了张新杰。
又是几年，试了很多疗法，吃了很多药，有时候情况会有好转，有时候又会突然恶化，无数次希望又失望，连蓝河的母亲都已经有点麻木了，她开始隐晦地劝叶修放手。她自己的孩子可能只能走到这里了，她现在别无所求，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，可她不希望再看到另一个也陷进去，然而叶修还是每天风雨不动地来疗养院打卡。
她每天都在后悔，如果当时没拦着就好了，如果当时随他们去就好了，那么她就会有两个很好很孝顺的孩子，而现在一个住进了疗养院，一个把自己吊在了悬崖边上。
叶修昏昏沉沉地睁开眼，脖子很酸，他竟然坐在观察室的椅子上睡着了。
他揉着脖子站起来往病房里看了看，蓝河药效还没过，还睡着，一动不动，看起来很乖。
很多人都来劝过叶修，车轱辘话一轮又一轮，就连蓝河的妈妈都来跟他说他已经仁至义尽，可以放手了。
可他上一次决定放手，结果却变成了这样。
大概是惩罚吧？
所以这次，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放弃了。
叶修仔细地把蓝河这次写下的日记从本子上撕下来，好好地收了起来。
这个本子越撕越薄，又该换了。
下次换个浅蓝的吧，叶修想着，推开了病房的门。
End.
评论(17)